更新时间:2010-8-17 10:10:44
一、引言
佛教自两汉之际传入中国,经由天台宗、华严宗、法相唯识宗等宗派的传承和创新,直至慧能大师创立的禅宗而标志着佛教中国化的实现和完成。至此,佛教也才真正成为中华文明的一部分。但与以往各宗派不同的是,禅宗扮演了“宗教改革”的角色,并从佛教内部极大地淡化或削弱了佛教本位的文化心态,使其融会到中国文化的大流之中。但从人学思想的角度来看,慧能大师力主“本性是佛”、“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佛学思想,是立足于人的本性,强调人性即是佛性,一方面因人人都有人之本性,自然人人也就有佛性,既然人人都有佛性,那么在佛性面前人人也就是平等的。这种平等思想对普通民众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正由于这一原因,禅宗才成为唐宋以后经久不衰的佛教宗派;另一方面其极大地肯定人的主体性,突现人的价值,给世人予生命的启迪。
二、慧能大师的生平
慧能大师(公元638—713年),史称禅宗六祖。俗姓卢,原籍范阳(今西南)人,生于南海新兴(今属)。早年丧父,家境贫寒,靠卖柴养母度日。如《坛经》云:“慧能幼小,父又早亡,老母孤遗,移来南海,艰辛贫乏,于市卖柴。”[1]24岁时礼拜禅宗五祖弘忍大师,五祖“发遣慧能令随众作务”,此后,慧能就留做杂役。后弘忍为选法嗣弟子,命寺僧作偈以考行性。上座弟子神秀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莫使有尘埃。”[2]一天,一童子唱诵此偈,“慧能一闻,知未见性,即识大意。[3]”但慧能识字不多,故请得一解书人代书作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4]弘忍见后,深浅自别,于是“夜至三更唤慧能堂内,说《金刚经》,慧能一闻,言下便悟。其夜受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法及衣:‘汝为六代祖。衣将为信禀,代代相传;法以心传心,当令自悟。’……若住此间,有人害汝,汝即须速去。”[5]因此,慧能秘密受法后,为躲避迫害,在民间隐循16年后,才公开出来传法,力主“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开创了禅宗。
三、慧能大师的人学思想
(一)“本性是佛”的人性论。
从成佛的理论看,慧能继承了晋宋时期名僧竺道生的人人都有佛性的主张,提出了最具有中国佛教特色的“本性是佛”说。早在慧能初见弘忍时,弘忍认为他是岭南未开化的蛮夷而不可学佛,慧能驳斥道:“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6]并说:“智人与愚人说法,令彼愚者悟解心解;迷人若解心开,与大智人无别。故知不悟,即是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7]因此,不论是愚人、智人、南人、北人,“佛性本无差别”,只因有迷有悟,所以才有愚有智。人的智、愚、南、北并不是成佛的根据,成佛的根据在“佛性”,而佛性又在人性中。又说:“三世诸佛、十二部经,亦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得善知识示道见性。”[8]“性含万法是大,万法尽是自性。”[9]“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10]可见,人性与佛性是内在同一,离开人性谈佛性,无异于空中楼阁,因为“佛”就是人自己的本性。
既然佛性即是人性,为何有佛与众生的区别呢?慧能认为这一区别即在于觉与不觉、悟与不悟、念与不念。他说:“世人性本清净,万法从自性生,思量一切恶事,即生恶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青,日月常明,为浮云盖覆,上明下暗,忽遇风吹去散,上下俱明,万象皆现。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若闻真正法,自除迷妄,内外明彻,于自性中万法皆现。见性之人,亦复如是,此名清净法身佛。”[11]显然,这里的“自性”是指个人的心,也叫“自心”。在慧能看来,自心如果不觉悟,就像乌云蔽日一样,使日月失去光明,这就不能“见性”。因此要自除迷妄、拨云见日,使内外明彻,才能体现诸法本性而成佛。因此,佛不在彼岸,不是远不可及,它就在个人的心中。“自心”不觉悟,即使念经、坐禅、拜佛、布施等皆无济于成佛,关键在“觉”、在“悟”。“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是佛”。[12]因此,“佛犹如觉也,分为四门: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人觉知见;开、示、悟、人,从一处人。即觉知见,见自本性,即得出世”。[13],“自心归依觉,邪迷不生”[14]。“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等等。这样,慧能把成佛的途径、方法,甚至成佛的根据,全部转移到对自己“本性”的觉悟上来。也正所谓佛是本性作,无须身外求。
一言以敝之,慧能用佛性来规定人性,用佛性界说人性,或把佛性界说为人的本性、人的本来面目,从而把佛性看成是人的唯一本质。这实际上是从宗教的立场,对人的一种肯定,且亦是向中国传统儒家人性论的靠拢与复归,增加了人本的精神,冲淡或减弱了宗教的意识,为传统儒家所接受,并最终融人中华文明。
(二)“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心性论。
慧能强调佛性即人性,目的在于由“性”转移到“心”,实现心与性的合一,由此建构禅宗佛教人学的“心性论”。从表面上看,以慧能为代表的禅宗将心与性一体化,并以此建构禅宗修行法门的理论依据。显然是简化了以往的佛教心性论学说,具有简单化的倾向,但实际上它从形而下的经验层面和形而上的本体层面揭示了人只有体悟自觉的本性的佛性或白心,才能不受经验现象的束缚,而明体达用,见性成佛:“无住者,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离色身。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声缚;于—切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15]其中“念念”作为本体,对其进行形而下和形而上两层面的分析,不难发现.心念不能执著于心念所幻化的现象上,而是立足于心的本体上,这样的心念才是自由自在的本体,才是生命力的源泉,也才能因为它的自在性和普遍性而使人见性成佛,这比竺道生佛性论有较高的升华,对佛教中国化及以后宋明理学的心学、理学产生和发展有着重大的影响。
1、慧能以“心地必王”的比喻,阐述了心与性的关系。他说:“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16]显然,这里的“心”,不是指肉体的心,而是指人的精神现象或心理,是人的内在生命的主体。因此,慧能有时又称它为“本心”、“自心”、“真心”等等。所谓“性”,是指人所固有的本性、德性或成佛的智慧,它是人的生命最本质的东西。在佛教中,性与心一样,是一个有多重内容、多层涵义的复杂概念,因此有时又把“性”称作“本性”、“自性”、“真如性”、“净性”和“佛性”等等。在慧能看来,“心是地”,即心好比是地块广袤的土地,而性好比是这块广袤土地,上的统治者。二者的关系既是统摄的关系,又是依存的关系。就统摄关系说,“性是王”,即性占主导,是根本,故离性则无心;就依存关系说,“心是地”,是被统治者,但统治者一旦离开被统治者,王就成了孤家寡人,故离地则性不成王。因此,心与性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2、慧能讲体用不二。强调“出入即离两边”的中道观。他讲定慧关系时,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定慧犹如何等?如灯光。有灯即有光,无灯即无光.、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即有二,体无两般。”[17]定为心地专一的精神状态,慧为成佛的智慧。二者的关系是“体无两般”。因此慧能主张“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双修”。心性亦是如此,“心地性王”,名即有二,体无两般:心中有性,故能“自心地上觉性”;性中存心,故能“见性识心”。他说:“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乱自性定,心地无痴自性慧。”[18]也就是说,只要众生在白心中做到无非、无乱、、无痴,便可觉证本性,开显佛智。显然,在慧能看来,一切众生的自心中都潜存着如来法身或清净自性。这样,慧能便由性对心的统摄、心对性的依存关系,进一步过渡到心就是性、性就是心的心性同一关系。
3、慧能心性同一说为“自心是佛”与“本性顿悟”的顿教法门提供人性论的根据和理念支撑。因为强调心性同一,“本心是佛”,便可专心致志地内求于心,靠自身反省的力量,达到成佛的目的,甚至在一刹那间便可进入佛国。“法无顿渐,人有利顿。迷即渐契,悟人顿修,自识本心,自见本性。”[19]“佛是自性作,莫向身求”;[20]“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21]在慧能看来,众生的自心、本性就是成佛的内在根据,因此不必念经,不必向佛典中追求佛法,也不必坐禅,不必布施财物,甚至不心拜佛,更无须累世修行,因为所有这此行为,均是“向外求玄”。这样,慧能便通过自修心性的方便法门,为众生指出了一条主观内省、简捷易行、方便快速的成佛道路,在中国佛教史上,完成了一次影响深远的宗教改革。
四、慧能大师人学思想的现实意义
拨开禅宗心性论的宗教色彩,立足人学思想的角度,审视其深层的内涵,往往给世人予积极的人性关怀和生命的启迪。
1、彰显人本精神。慧能所宣扬的心性合一论,把佛性或自性移置到人的内心,即把成佛的根据设置在现实的人心中,否定任何外力对人心的操纵和主宰,主张自心、自性的自我实现,自我承担,这是以宗教形式,对人的主体性的肯定,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肯定人的价值,充分体现了佛教人学对现实人生的重视和关怀,具有深厚的人文意蕴。同时,对恢复人的尊严,突显人的价值,无疑具有积极的作用。
2、高扬平等思想。慧能把心外的佛移植到人的内心,变成心内佛,从而否定外在佛的存在。而内心佛即是人人具有的心性,非外力所能剥夺。这种人人都有佛教的心性论,把成佛的标准主观化或主体化,成佛不再是某些特权或贵族的专利品,也即是说,成佛无高低贵贱之分,一切人在成佛的问题上都是平等的,从而打破了统治阶级对思想的垄断,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说体现了一种主观性的平等观念。这种平等观尽管被宗教教义所笼罩,但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成为世俗社会追求平等思想的资源。
3、突显人世情怀。禅宗强调“本性顿悟”或“自心顿悟”,反映了禅宗对成佛追求的紧迫感。慧能把对死后生命的寄托转移到向内心的回归和在今生今世的兑现,从而使人的心性成为联结彼岸与此岸、理想与现实、精神与肉体、众生与佛、凡俗与圣贤的纽带和桥梁。一切均取于自心自性或自我身心的调整,为人类灵魂的净化提供了宗教认识的视角,对世俗人学的修养论和人的精神建设具有重要的参照意义。
参考文献:
[1](唐)慧能著 郭朋校释 《坛经校释》,中华书局,2006年,第4页。
[2] 同上书,第12页。
[3] 同上书,第15页。
[4] 同上书,第1:6页。
[5] 同上书,第19页。
[6] 同上书,第S页。
[71 同上书,第58页。
[8] 同上书,第60页。
[9] 同上书,第50页。
[10]《六祖大师法宝坛经》,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2卷,第4册,中华书局,1981年,第37页。
[11](唐)慧能著 郭朋校释 《坛经校释》,中华书局,2006年,第39—40页。
[12] 同上书,第66页。
[13] 同上书,第82页。
[14] 同上书,第4‘页。
[15] 同上书,第32页。
[16] 同上书,第66页。
[17] 同上书,第30页。
[18] 同上书,第78—79页。
[19] 同上书,第30页。
[20] 同上书,第66页。
[21] 《六祖大师法宝坛经》,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2卷,第4册,中华书局,1981年,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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